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口述央音︱祝盾:学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

信息来源:中央音乐学院

  祝盾简历:著名双簧管演奏家、教育家,中央音乐学院教授、硕士生导师,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。原名祝匡国,1934年生于浙江省兰溪市,自1947年起,先后就读于国立福建音乐专科学校幼年班、国立音乐院常州幼年班、中央音乐学院少年班(现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前身)、中央音乐学院管弦系。曾发表《双簧管演奏的呼吸问题》《管乐器演奏的呼吸与音色》等多篇学术论文,出版《双簧管教学曲选》《双簧管演奏法》《双簧管VCD基础教学法》《双簧管独奏曲选》《木管五重奏曲选》等多部教材和曲集,发行《双簧管VCD教学片》。曾获“北京市优秀教师”“全国优秀教师”“中央音乐学院杰出贡献奖”,得到北京市文联“五十年来为文学艺术事业做出了积极贡献”表彰等殊荣。


  1934年,我生于浙江省兰溪市,13岁时因父亲祝修仁被聘为国立福建音乐专科学校声乐专业教授,我也随之进入福建音专幼年班,开始跟“音专”校长唐学詠教授学习钢琴。

  结缘管乐,入读“央音”

  我小时候在家乡只听过京剧、越剧,后来在“音专”接触到了一点钢琴,但从未听过交响音乐,后来之所以走上管乐之路,主要是由于父亲的引导。1948年,父亲被调到重庆一所高校任职。在重庆青木关,曾有一所非常著名的音乐教育机构,即1940年由当时的国民政府创办的国立音乐院。1945年时任院长吴伯超为实现“建立一支具有世界水平的真正中国人自己的交响乐队”的远大抱负,在该院特设了一个旨在为中国交响乐队培养高素质人才的幼年班。抗战胜利后(1946年),“音乐院”奉命从陪都复原南京,因校舍紧张,幼年班只能暂栖吴伯超院长的家乡常州。同是音乐教育工作者的父亲,非常认同吴院长的远见卓识,再加上他和黄源澧先生相识,因此让只有14岁的我,孑身一人去常州报考幼年班。幼年班最初的生源,主要是重庆周边设立的战时保育院中的难童。那时的学习条件非常艰苦,尤其是学管乐的更不受人重视,但我还是坚持学了下来。在幼年班,我随于此兼职的陈传熙老师(时为上海工部局洋人交响乐队中少数的华人演奏家之一,新中国成立后任上海电影乐团指挥)学习双簧管。1948年末至1949年春,人民解放战争进入夺取全国胜利的决定性阶段。幼年班因战事无法继续办学,动员沪宁一带有家可归的学生离校回家。我也不得不中断学业,回到浙江老家兰溪。


常州幼年班所在地常州灵官庙一隅


2000年,与国立音乐院部分在校老校友合影,站立第一排右3为祝盾

  命运之神并不忍心结束我与双簧管的缘分。1949年秋,中央音乐学院在天津成立,国立音乐院及幼年班作为其重要组建单位,于次年春天北上,我也因此成为中央音乐学院少年班(现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前身)的学生。学校初创时期,专业教师队伍尚不健全,我只能跟随在天津某银行工作的兼职教师汪德明老师学习。虽然按照现在的说法,他只是一位“特长生”,业余学习的双簧管。但汪老师对我很好,把所有本领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。在少年班 ,还有一位老师让我至今难以忘怀,他就是负责照料我们生活起居、管理伙食的郑华彬老师。他是一位印尼华侨,为了抗日几经周折回国。他一生既无家室,又无儿女,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学生们。幼年班在常州办学时,经济拮据,他不仅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补贴到学生身上,还经常到太湖里去捕鱼,给大家改善伙食。1960年代的困难时期,只有管乐同学或身体不好需要照顾的同学,经批准才能每天喝上一瓶牛奶,吃上煮鸡蛋。每天早上,他都认认真真地把牛奶和煮鸡蛋送到每个同学手里。现在,我每次去方庄附中上课,都会到他的那座雕塑前矗立缅怀。


2007年6月3日,附中举行郑华彬雕塑揭幕仪式

  虽然经济条件无法与现在相比,但那时的校园生活还是比较充实而快乐的。除了各自的专业主科,我们还要学习基本乐科、音乐欣赏、唱歌、合奏等专业课程和文化课。此外,学校每个周末都举办舞会,课外活动丰富多彩。

  20世纪五、六十年代,一批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音乐专家,被邀请到中国进行讲学和培训。1957年德国双簧管演奏家魏切西在北京中央乐团(现中国国家交响乐团)开办专家班,我因年龄偏小,没能争取到分配给“央音”的唯一学习名额,但学校允许我去旁听,并提供路费。于是我每周跟随师哥,从天津坐3个小时火车到北京学习。一次一位学员生病,专家课上空出了一点时间,魏切西便让我演奏给他听。因为事先有准备,我一点都没有怯场。魏切西认为我演奏得很有才华,提议以后可以两周上一次课。为了抓住这个难得的契机,我回到学校后拼命练习,第二次再在专家班上演奏时,就被收为正式学员。随后的二十几节课,魏切西为我的双簧管演奏打下了良好基础。

  大学毕业时,我原本想回到生活习惯更为适应的南方,并联系好了在上海的工作。没想到,一次在楼道里遇到时在党委办公室工作的方仟同志(后曾任文化部教科司司长),他对我说“你去附中教学吧”,就这样把我留在了母校。后来,时任学院副院长赵沨同志找我谈了一次话。他说:“音乐专业教育、特别是表演专业,附中是基础,基础打好了,音乐学院才能办好。把你们这些业务突出、有教学能力的老师留在附中,就是为了要把音乐学院的‘底子打好’”。赵院长这段简短而有力的谈话,促使我在附中一干就是60余年。


成为“附中”年轻教师的祝盾


  教创结合,科学育人

  双簧管是一种西洋乐器,作为外来文化,我们首先需要向外国演奏家学习。虽然没有出国去喝“洋墨水”,但我在国内也有过几次向外国演奏家学习的机会。除了跟魏切西学习,工作以后,我也曾参加了来校讲学的捷克斯洛伐克双簧管演奏家维捷斯拉夫•哈努斯的专家班的学习(1961年)。但在学习过程中,我也遇到了一些困惑:每个外国专家,都说自己的是对的,别人的是错的,来一个,就要求改一种演奏方法,让我们感到无所适从。通过平时的学习和观察,我发现,外国的演奏家们虽然都吹得不错,但是有人很轻松,有人却很“累”,从中我朦胧地感觉到,管乐演奏方法没有绝对的正确,只有相对的存在,那么怎样才是最科学的?我把这个问题带到了教学中。


1961年,祝盾参加捷克斯洛伐克双簧管演奏家维捷斯拉夫•哈努斯的专家班学习
左,跟维捷斯拉夫•哈努斯上课 
右上,1961年6月11日,在中央音乐学院礼堂举行的“捷克斯洛伐克双簧管演奏家维捷斯拉夫•哈努斯学生音乐会”上,祝盾压轴演奏《亨德尔协奏曲》,指挥黄飞立 
右下,专家班全体学员、钢琴伴奏与维捷斯拉夫•哈努斯合影留念,前排右3为祝盾

  我认为,中国人的生理、心理条件与外国人有着较大不同,向外国演奏家学习,不能只是流于表面,而是要能够掌握双簧管艺术的本质特征及演奏的基本原则。通过查阅国内外多种双簧管学术资料,鉴赏大量的磁带和唱片,观摩各路名家的音乐会,比较不同专家的演奏方法,我逐渐摸索出一套适合于中国学生的演奏和教学方法,可以让他们在演奏时既省劲又有耐力,既松驰又能保持优美的声音。

  附中主要是给学生打基础。在教学中,我比较注重基本功的训练,而呼吸则是管乐基本功训练的一个重要内容。发声的准确、音质的优美、口型与吐舌(吐音)技巧等,都与呼吸的正确与否,有着密切关系。同时,我也要求演奏要轻松自如,这包括精神、身体感觉和外部肢体动作三个方面。另外,哨片的使用也很重要,它就好比歌唱者的声带一样,直接影响“声音”的好坏。每个人的身体条件和对音色的选择各有不同,在制作哨片时,必须要考虑到这些吹奏习惯,软硬程度因人而异。过去由于条件所限,我都自己用芦苇给学生们做哨片。虽然手工做哨片费时费力,但在制作过程中,能更好地了解哨片的发声原理,并明白在吹奏时哪些问题出自哨片,从而能够及时调整,使吹奏变得更加容易。

  为了更好地把教学理念付诸实践,我还进行双簧管的音乐创作。20世纪70年代,曾经有一段时间由于政治原因,不让演奏外国作品,而中国的双簧管曲目又非常少,我只能“赶鸭子上架”,用上学时学的那些非常初级的作曲技法自己创作,其中有的是改编,有的则是个人的情感抒发。如:描绘藏族传统节日场景的《歌•舞》,根据同名陕北民歌编创的《蓝花花》,旋律音调具有典型山东民歌韵味的《谁不说俺家乡好》,用双簧管模拟军号的《红星闪闪放光彩》等。后来虽然政策开放了,我还是把创作的习惯保持了下来,并已经出版《双簧管独奏曲选》《木管五重奏曲选》两本曲集。我希望学生们在演奏外国作品时,也要演奏一些中国作品,这样才能够让双簧管在本民族的文化土壤中扎根。2019年6月,在学生们为我举办的《祝盾从教60年暨作品音乐会》上,演奏了其中的十余首作品(包括独奏和重奏)。音乐会前,我还举办了作品专辑《忆念》CD的签售活动。


2019年6月28日,《祝盾教授从教60年暨作品音乐会》在学校音乐厅举行

  传道授业,树德为先

  我虽然在政治上是一张白纸,但对党的教育事业一直忠心耿耿,始终坚守人民教师的本色,踏踏实实地教书育人,只要是为学生好,我就一定会去做。我的做人准则是“认真、求实”。认真就是严谨、细致、深入,求实就是要真干、实干。我做事情向来一丝不苟,求真务实,每次上课都提前到课堂进行准备,学生们知道我的脾气,没有人敢迟到或旷课。我认为老师严格要求学生,是对他们最大的爱。管乐学生以男孩居多,而且大都很调皮。小孩子调皮、淘气是很正常的,关键是老师怎么引导和教育。学生们犯了错误,我也会让他们写检查。另一方面,调皮、淘气的孩子并不代表不用功,就像现已是纽约爱乐乐团终身双簧管首席的王亮,小时候虽然调皮,但也很用功,再加上他的天分很高,所以在专业上才获得了很好的发展。因此,我总是告诫学生们:“知识在于积累,成功在于勤奋”,天赋固然重要,但后天的努力才是最关键的。


上图:给王亮上课
下图:给黄铮、开赛上课

  我认为,教师的职责不仅是传道授业解惑,还要对学生的成长成才负责,也就是要立德树人。“琴如其人,声如其人”,一个人的琴技、声音就像一个人,音乐学院的学生首先要端正人品,其次才是增进琴技。我经常和学生们说的一句话是“低调做人,台上见”。虽然这和更加强调竞争和张扬个性的当下社会有些脱节,但作为过来人,我还是强调,做人、实力、机遇,是一个人最终能否取得成功的三要素。专业再好,人品不行,机遇不够,也难成大业。金京春是我唯一经考试留在“央音”附中任教的学生,当他获得兼任北京交响乐团双簧管首席的机会时,我鼓励他去应聘,同时也要求他不能耽误附中的工作,且在“北交”为人要低调,团结同事。

  与我的老师一样,我对学生也是毫无保留,每次琢磨出一些新东西,都会及时分享给他们。同时,对于每个学生也都一视同仁。我认为,一个好老师,不仅能够把尖子生、有才华的学生教出来,也能让资质一般的学生成为合格人才。执教60余年来,从附中、本科到硕士研究生,我大约已教了百余位双簧管专业学生,其中袁小钢、王亮、黄铮、金京春、开赛、汤璐、王深、饶健、李佳胤、邵忱、李伦祯、宋蕾蕾、周阳等人,都已在国内外各音乐学院、乐团成为中流砥柱,挑起了“大梁”。学音乐的学生一般都比较感性,特别是学管乐的,更是直来直去,老师对他们好,他们是能感受到的。虽然学生们大都已经毕业多年了,但他们还是经常会来看我,并将此调侃为:“没事就去让老爷子训训我们。”

祝盾与学生们,后排从左至右:袁小钢、徐葵、邵晨、金京春、张炜,前排从左至右:祝盾、安德智

  能够从事教师这个职业,我感到很荣幸也很幸福。然而当初本科毕业选择职业时,我也曾经为是搞演奏还是从事教学工作有过纠结。虽然不同职业对社会的贡献有所不同,但我们选择职业的时候,除了社会因素,最主要的还是要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和专业能力。我认为,人要有独立的人格,独立的生活,必须明白三件事:我想干什么?我能干什么?我必须干什么?我想干什么指向的是理想,我能干什么检验的是能力,我必须干什么意味着生存。如果处理不好这三者之间的关系,职业选择可能就会出问题。我虽然喜欢演奏,但我的性格和其他条件综合起来更适合从事教学工作。现在看来,我当初的选择是对的。而在教学的同时,我也经常利用闲暇时间,参加一些乐队演奏或独奏音乐会。如我曾和郭志鸿教授等人一起,在北京音乐厅举办独奏音乐会,也曾经常参加学校组织的星期音乐会的演出。而我的最后一次登台,是1985年6月14日在学校小礼堂举办的“巴赫、亨德尔、斯卡拉蒂纪念音乐会”上,与司徒华城教授共同演奏巴赫《双簧管、小提琴双重协奏曲》。通过这几十年的演出实践,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,我们搞教学的一定不能脱离演奏。因为在教学过程中,除了需要从理性上给学生讲解一些演奏技能外,许多乐曲片段教师必须要直接示范演奏,才能更好地启发学生的灵感。虽然成不了完美的职业演奏家,但必须具备完美的演奏能力,这才是一个称职的教授。


2010年5月12日,学生们为祝盾举办从教50周年庆祝音乐会

  如今,我虽已进入耄耋之年,但学校还聘我继续教学。2010年和2014年,我的学生林水晶、李治林在俄罗斯穆拉文斯基国际青少年管乐比赛中,蝉联两届管乐少年组金奖,创造了该比赛举办以来同一老师的学生连续获得最高奖的奇迹。

  能够取得今天这些成绩,是祖国和学院培养了我,也是学生们成就了我,他们给了我太多收获和感动。我喜欢教学生,教学是我的精神支撑,也是一种生活方式,而学生则是我生命的一部分。


  本文为原创内容(部分图片由祝盾教授提供),未经同意禁止商用、转载。文章及图片版权归中央音乐学院档案馆(校史馆)所有。